【編者按】2023 年 10 月 13 日,藝術香港金紫荊藝術研究院組織副院長、研究員等一行近四十人前往深圳,參觀《盛世中華 風雅灣區――許欽松山水畫精品展》。現將藝術香港金紫荊藝術研究院執行院長許欽松在研討會上的即席講話整理成稿,以饗讀者,標題為編者所擬。
展覽現場
中國山水畫是中國人獨有的一種藝術形式
(研討會開始前播放了許欽松山水畫 3D 片《吞吐大荒》和中央電視台為他錄製的《大師列傳》)剛才的山水畫專題片在一定程度上,反應了我藝術人生的旅程,後面的路還很長,還要爬很高的山,走很長的路,而現在的我充滿了激情,跟過去做一個告別,然後依然在爬坡在趕路。
許欽松在研討會上
我在很多場合經常被問到如何欣賞中國山水畫。實際上,我專門有一個學術報告,花了三個鐘頭的時間來解釋清楚,但實際上也無法言盡其境,因為它的內涵太龐大了。過去,我當團長帶領中國美協的代表團到世界一些國家訪問、交流,經常會被問如何進一步提升的問題,我們會做出很多解釋和回答。但總體上,我們會概括性地從一個簡易的角度來了解中國山水畫。
中國山水畫是我們中國人獨有的一種藝術形式,它承載了我們對自然的渴望與欲念。曆朝曆代的畫家為什麼要畫山水畫?根本原因是我們中國人都有一個精神家園,將人的情感和靈魂置於自然環境中,它安放著我們的靈魂。通過山水畫讓我們在各個居所裏頭、在客廳當中、在書房裏頭,能夠間接的來跟我們的自然山水產生某種關系,這種關系是通過一個橋梁,來進駐到你心目當中的自然,從而跟自然產生一種心靈的溝通,它是安放我們靈魂的一個觸手,這一個非常關鍵。曆朝曆代的論述中,提到了「可行、可望、可遊、可居」。這些是我們創造出的中國山水畫的場景,希望達到這四個「可」。它讓人在山水之間遊走,在這個過程中,思想和情感進入了不同的自然境界。
作畫前靜思養興 69 × 136cm 許欽松 中國畫 2018 年
最近,廣東電視臺有一檔節目叫做「跟著畫家去旅遊」。後來我說大家出去,是體驗生活,去寫生,這不是旅遊,而是遊走,這裏遊走的概念有何不同之處?遊走意味著在行走的過程中,人與自然相互營造、相互體驗。所以咱們中國人走路看景,而導遊總是說看景不走路,走路不看景,主要是出於安全的角度,避免人們掉入山溝中的危險。實際上,這是中國人與生俱來的邊走邊看,在遊走的過程當中來把自然這種體驗給顯現出來,它是遊走的一個過程。因此,這也正正表明了西洋的風景畫和中國山水畫有著一個本質的不同。
西洋風景畫與中國山水畫
在文藝複興前期,西洋的風景畫由荷蘭畫家們創作,他們喜歡描繪室內的擺設和通過窗戶繪畫外面的風景。但後來畫著畫著,便把室內這一部分去掉,只留下窗外的風景,從而有了畫框的概念。畫框就像一個窗口,將風景限定在其中,實際上是窗戶裏的景色,後來演變成了畫框裏的風景。那麼好了,人走出去面對著一片很好的風景,坐下來用藝術家的眼睛,把眼睛當成照相機,把你截取的部分,把它原封不動地移到畫布上面,這種創作發生在特定的時間,比如上午 9 點到 10 點,此時陽光的狀態是如此。如果等到太陽升得太高,顏色發生變化,氛圍也改變了,藝術家可能會覺得不對勁。第二天,會在同樣的時間回到同一個位置,坐在同一把椅子上,視角也是一樣的。但是,如果第二天天陰下雨,那便不能再出去了。這種表現方法將自己視為一個照相機,通過拍攝來進行藝術創作,這使得西方油畫開始有所不同,尤其是在光學和色彩方面。他們從光影和光色的科學角度對色彩進行分解和應用,從而形成了後來的藝術風格。他們直接在畫布上移動風景,並采用焦點透視的視覺效果,只能從一個角度觀察,不能有第二個角度。即使移動一點點椅子的位置都不行,這個視角是固定的。
許欽松向研究院同仁介紹創作理念
與此不同的是,中國山水畫是遊走山水之間,它是另外一種構建的方式方法。例如,當人們走到山腳下,看到山腳下的景色時,會做一些記錄,而且常常是心裏默記,他不是坐在那裏,像對景寫生,古人很少這樣,他是走到哪裏,寥寥數筆記錄下來。當他們走到山的半山腰,看到涼亭時,他們再次記錄下來;到了山頂,有寺廟或山的背面,他們也會記錄下來。因此,中國山水畫通過多種視角和觀察來描繪山水,散點透視形成一幅綜合了平遠、高遠、深遠等角度的作品。在創作過程中,整個旅程被記錄下來,用一幅畫來表達整座山的感覺,而不僅僅是局部的某個方面。它不是以局部為呈現,而是將整個遊走過程中對山的整體概括性構建呈現出來。這種構建方法非常符合我們的藝術規律,同時也激發了我們主觀的能動性。畫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圖、創造性的表達和想象力來創作,並追求特定的意境和境界。所有這些元素綜合在一起,呈現出一幅畫。與洋人只注重畫某個局部風景有著本質上的不同,而且這樣的一個傳統延續到現在也出現了一些不同。
我們引入了西方美術學院的西式教育,早期,我們的八大美院采用了蘇聯學院的教育方法,隨後逐漸吸納了法國、意大利等國家的經驗,我們的中國畫,就出現了又畫石膏又畫素描,然後不知不覺的就把中國山水畫畫成風景畫,這是一個很要命的地方。如果我們要守住中國山水畫的底線,就要在基本構圖方法上與西方有明顯的區別,我們有自己的體系,不能顛倒或丟棄它。我發現現在有許多年輕畫家沒有理解這兩者之間的關系。
春霧輕曼 中國畫 184 x 147cm 2011年
有一次我在峨眉山寫生時,坐在那裏畫畫,碰巧遇見四川美院的一群學生也在那裏寫生,他們圍過來看我如何寫生,然後各自開始寫生。我也好奇地去觀察他們的寫生方法。有的學生他面對如此美妙的自然景觀,他不對著來做一種兩廂的交流,他用手機拍了照片,然後就坐在邊上,一邊拿著個手機,一邊在那裏勾勾畫畫。而且帶隊的老師也沒有阻止他,同時也沒意識到他這個方法不僅違背了中國畫的表達和寫生方法,還基本上違背了西洋畫的寫生方法。西洋畫的寫生是通過眼睛對真實場景進行解釋,去補充光影的變化和自然環境中的氛圍、氣息,以及微妙的色彩變化。真的用手機作為參考來繪制中國山水畫的寫生是非常不恰當的方法,現在我們正在偏離正軌,應該回歸自身傳統的中國山水畫,這是我們非常重要的財富,也是我們的底線。
關於精氣神與書畫同源
說到筆墨,筆墨當然就是重點講這個筆,有人說,拿著毛筆來畫畫不就是有筆墨了嗎,但事實並非如此。在中國畫中,筆的運用和線條本身可以被抽離出來,作為獨立的審美價值,可以單獨欣賞。就像我們欣賞書法時,除了觀察字體和形態,我們還要理解毛筆是如何起筆、如何運轉和疊加、如何行走,完成基本的書寫過程,線條的軌跡交錯糾結,以及提筆的輕重緩急,展現出線條的魅力。
許欽松與金紫荊藝術研究院同仁
在書寫過程中,它直接地將你的情感和心緒,以及情感的外在軌跡印在紙上,留下這樣的痕跡,遊走、運動。而這個過程賦予了精氣神,特別是氣。在中國文化中,我們可以與中醫等方面產生聯系。氣是什麼?看不見,摸不著,但我們知道人活著需要氣。斷了氣就沒有了,氣往哪裏去了?這個氣也貫穿著中國畫的過程,運筆的過程,展現出一種生命力的顯現。一個人的生命力也是因為有這種氣存在,包括領導者去到某個地方,周圍都有一群人圍繞著他,那就是一種氣場。因此,這根線條是中國畫的生命線,我們要重視它。而作為一個中國畫家,如果寫不好毛筆字,你說你是中國畫家,那大家都會搖頭,因為你最基本的書寫都沒有解決,你還怎麼能把畫畫好呢?
所以,書畫同源,書與畫之間通過線條相互借鑒,彰顯出的生命力是我們固有的審美基因。就像我們品嘗廣州菜和香港美食一樣,它們已經以某種方式形成了一種文化,匯聚了生命的力量。
清淨當深處 虛名向遠開 97 × 180cm
關於文化記憶
提到飲食,馬上又引發了一個問題。對於我們廣東人和香港人來說,飲食非常重要。曾經有一位記者問我:「許老師,大家都說飲食文化,能否解釋一下,我們聽了也感到困惑,什麼是飲食文化呢?您能給大家講一個例子嗎?」我回答說,因為記憶而形成文化。記憶是從童年時期吃的那道菜、喝的第一口奶,以及第一次品嘗的食物開始的。這些記憶進入你的味覺和腦海中,形成了與味道相關的記憶和感受。在人生的過程中,這些記憶總是伴隨著我們,無法逃脫。以前我們鄉下的華僑家庭總是說回家了,但為什麼大半天還沒有回到家呢?因為老華僑會先找尋他童年時在某個轉角處吃過的那碗面。他迫不及待地買了兩碗面吃完後還要摸摸肚子,然後才回家。他因為那個記憶是陪伴他一生的東西,他往往會因為記憶而形成文化。現在的孩子們整天吃麥當勞、肯德基,他們很小就接觸到了,記住了麥當勞、肯德基的味道。到這一批孩子過了七八十歲,也很有可能拿著拐杖出門四處尋找哪裏有肯德基、麥當勞可以吃,尋回當初的那個味道。包括我在全國政協的時候,我提了個方案,希望大城市不要從鄉村挖掘古老的樹木到城市種植,後來被采納了,禁止在鄉村裏頭去挖古樹,移到大城市裏頭種植。你想想,那些村口的古樹承載了多少人的記憶?如果把它們破壞了,以後回家的路都認不出來了,人們失去了那段記憶,下次就不會再來了。包括我們廣州美術學院有一年有一個提案,我帶頭反對,學校打算拆除中間的那棟紅樓,原本是三層樓,後來變成四層樓,他們打算重建一座高的教學大樓。我說如果你拆除它,我就不回來了。那棟樓承載了多少代學生的記憶?那是他們回家的標志,是他們的情感連結。如果將這些建築物拆除或破壞,就等於破壞了人們的記憶和文化。
碧嶂幽泉 34 × 68cm 許欽松 2020 年
記憶在中國文化中具有重要地位,它是我們靈魂的一部分,宛如漂流的船只。記憶和文化的存在使人能夠回歸自我,獲得內心的安定和寧靜,使人生不再像無根漂泊的遊魂。中國山水畫深植於我們的骨子裏,它是我們靈魂棲息的所在。當這幅畫進入你的家中,你的爺爺、爸爸,甚至是你的孫子輩,都會在不知不覺中將這幅作品變成家族的記憶,它還承載著許多故事,比如爺爺當年是如何得到這幅畫的。因此,當我們看到歐洲的貴族家庭時,我們會發現他們的家仿佛是一座藝術館,連樓梯口都擺滿了作品,這些作品承載著祖祖輩輩留下的記憶,成為家族文化的傳承。你如何傳承家族文化呢?因為你的家中擁有這樣的藝術品,它承載了許多祖祖輩輩的記憶,記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文化傳承是一種記憶的延續,從簡單的文化到廣大的文明,承載了豐富的內涵,具有廣闊的意義。
有所作為與書畫創新
作為一個山水畫家,他自身不只是愛好畫山水,要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山水畫家,他這裏頭需要承載很多的東西,要學習很多東西,要了解很多東西,更何況你要有所作為,你要給曆史留下你應有的東西,你還要做在思想、境界、哲學層面努力,要對你的藝術追求有一些理論上的建樹。我寫了一本名為《此岸彼岸》的著作,它探討了人類與自然的關系,我們不能僅僅把自然視為古代畫論中可行、可望、可遊、可居的內容。我們作為人類應該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能擾亂自然,不能破壞自然,更不能占有自然。我們講的是人自身要對待自然應該抱有一種怎麼樣的情懷的態度,這也正是我的山水畫所追求的東西,因此,我描繪的是無人幹預的荒漠等場景,它們是寧靜而純淨的世界,承載著遠古的氣息和力量。這也是我提出來的理論,所以理論家們說這個東西這個理論如果成立,加上你有很多好作品來論證這樣的一個理論,那麼在美術史上的地位將不可忽視。
新綠 123 x 123cm 中國畫 許欽松
對於書畫創新,一句話概括就是萬變不離其宗。宗是指精神與靈魂的深處。不要去追求混雜的東西,我們要堅守中國文化的核心,廣州有句方言「食過夜粥」,說明你需要付出辛勤努力,然後再考慮如何創新。是在基層的基礎上開始創新,同時它的難度很大。因為當學習傳統的人,他需要回頭望,尋求創新的時候,又需要人向前走,這就形成了前後拉扯的關系,一個力量向後,一個力量向前,大家都在這個點上糾結,是繼續向前還是回頭看?這也成為許多藝術家在關鍵時刻的心結,解不開,令人苦惱,所以,我說的是萬變不離其宗,你可以變化,你可以創新,但在不改變本質的情況下進行創新。對於創新,我是持這種看法的,當然是否有人覺得保守,這我就不清楚了。
許欽松與金紫荊藝術研究院同仁合影
本文刊載於藝術香港雜誌2023年9 - 10月號
地址:香港灣仔軒尼詩道342號國華大樓3樓
電話:(852)37912181/21543330 辦公時間:星期一至五 上午10時至下午6時 ,星期六、日、公眾假期休息
傳真:(852)37912171
郵箱:info@yshk-art.com / hkongart@yshk-art.com
香港訂戶入口
深圳訂戶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