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末開始,西洋傳教士將獨有文化及技術傳入中國,與前朝的交流模式有異:傳教士將西方的學術著作譯為中文並具體地介紹給國人。玻璃作為西方的珍罕產物,根據記載,明末時期早有利瑪竇(Matteo Ricci)獻兩面三陵鏡予萬曆帝的紀錄,玻璃在此含有政治用途,憑此亦可見它在當時何其珍貴。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在本年 9 月 24 日至下年 1 月22 日舉行《鏡花薈萃:梅林珍藏的中國玻璃畫》,展出一批珍貴的晚清民初時期玻璃畫。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館總監兼《鏡花薈萃》展覽策展人羅諾德博士(Dr. Florian Knothe) 介紹展覽詳情。
展覽現場
反向玻璃畫的價值
「港大美術館的願景是作為一個媒介,一個能提升普羅大眾美學知識和鑑賞能力的媒介,所以我們的展覽都是想挑選一些特別且有意義的展品,一些不為常人所見,非常珍貴的展品。有意思的中國藝術遠超我們想像。這次展出的晚清反向玻璃畫不是常見的外銷類型,而是面向本地市場的玻璃畫,這絕對不是甚麼隨處可見的產物。可以留意的是,這些畫是介乎傳統與現代之間。」與羅博士一起踏入展館,他便如此說道。康熙帝對西學擁有濃厚興趣,曾數次寫信予法國政府派玻璃匠和琺瑯匠來清宮開設作坊傳授製造技術,傳教士紀里安(Kilian Stumpf)亦是其中一人,滿清的玻璃技術因此亦有極大的提高。展館為一層,按畫作題材分三個部分:開首的玻璃畫為「民間傳統故事」、其後為「清供吉祥物」、最後以女性為主題的「婦女兒童肖像」和「美人畫」,被問及為何作如此安排的時候,羅博士言:「玻璃作為貢品確實十分寶貴,然而隨着時間發展,玻璃技術的普及使它的形式和題材從面向上層社會的一些特定議題衍生出面向廣泛受眾,一些更為世俗、生活化的題材。這些展品並非是以西方為受眾的外銷玻璃畫,而是面向中國本土市場的反向玻璃畫,它的題材顯然是與外銷的有異。題材以日常生活為主,如實反映當時晚清民初的生活,這些畫當然具有豐富的歷史及文化價值。」「第一個展區是文學與生活題材,如以《紅樓夢》、《白蛇傳》、《八仙過海》作題材,畫家挑選的都是小說或民間傳說中的名場景。這讓我們知道當時的社會流行甚麼,購買者又喜愛何種題目。但這種玻璃畫的受眾明顯是本土的,因為西方受眾不會理解《紅樓夢》,然而中國受眾能理解。」展品取通俗流行為題材,這使得玻璃畫能快速融入當時的流行文化,從而成為大眾視角消費的對象。
《晴雯撕扇》 中國北方 民國
《呂不韋巧計歸異人》 中國山東省 民國
《八仙過海》 中國山東省 民國
《吉祥清供》 中國 晚清
傳統與創新的融合
繼續踱步至展區第二部分,這是以吉祥物為題材的展區,畫作大多為牡丹與花鳥,羅博士繼續介紹:「展覽的玻璃畫並非如同康熙、雍正時期般的工藝,經過兩百多年的演化後這些玻璃畫無論是技藝、構圖,甚至主題方面已經完全融合中國市場。從製作難度而言,這種畫需要高超的技藝才能形成。」確實,之所以被稱作「反向」玻璃畫,畫家須將構圖預先倒過來作畫,這需要紮實的描線功底及對顏料的掌控才能形成,特別是展品中的玻璃是作為日常裝飾而成,尺寸不大、圖案更小,自然需要更多的心思才能畫出一幅作品。外銷與本土玻璃畫有異:前者為一種西方對東方的凝視(gaze),雖說很難得從東方製造的框架中而成,也就是說,觀者對滿清帝國的好奇心和幻想並非從旅遊者、西人的小說繪畫中道聽途說而成,而是從清國民,也就是東方的製造者手上直接作出;但是,製造者亦會因想迎合這種凝視而限制題材,或是扭曲自身文化從而造出符合西方幻想的畫作。這種本土玻璃畫能恰如其分地將晚清生活保留下來。不論是文學或吉祥符號,它們各自的載體皆與鏡畫作出混合(hybrid),這種混合是本地的,好比《鮮花及學士書齋清供》一畫:清供是國畫中的常見題材,為室內放置在案頭供觀賞的物品擺設,第二展區的展品是典型地將傳統主題以現代形式展現。從文化層面而言,媒介的改變當然是迎合當時的商業潮流,然而主題本質上依舊是中國文化的一部分。在這些畫中,牡丹依舊代表富貴榮華、花鳥依舊是對清雅生活的嚮往,桃依舊是長壽之意,沒有融入外來的意義。
《花鳥主題玻璃畫》 中國 晚清
《鮮花及學士書齋清供》 中國 晚清
《執扇女子坐像》 中國 晚清
女性與私密空間
羅博士領本刊記者到第三個展區:這個展區可說是十分具有巧思,與其說前兩個展區的主題是傳統的,第三展區的展品顯然是更為摩登及西化。面向本地的晚清玻璃畫已是難見,但以女性作為主題的玻璃畫展區更是罕有,「這個展區的展品是更為私人的,以女性為主、刻畫私生活的展區。」他介紹。值得思考的是這些美人畫的刻畫目的為何?展品既有《母親與孩童》等以家庭生活為主的題材,亦有以成對出現的《坐在凳子上的兩女子》,符合中國人「好事成雙」的概念。這些題材無疑是從日常生活攝取,從《書房中的兩女子》到《女子坐像》無疑顯示出女子衣著潮流的轉變、《母親與孩童》一畫亦明確表示出當時女子以生育子嗣為己任,以確保家族傳承及血脈延續。繪畫出與男性主導的外部空間有別、只屬於女性的家內空間。「這些鏡畫不是為宮廷所作,鏡上的女郎明確地反映出女性地位的轉變,從一開始的纏足滿服到後來略為緊身的衣服,民初的上海經濟發達,當時的女子是以一種摩登的形象出現,有些展品乃參考了當時流行的月刊女郎模式。」
《書房中的兩女子》 中國 晚清
欣賞玻璃畫題材的時候我們亦需要考慮,除了少數畫滿全幅的作品,觀者在賞畫時何嘗不是成為鏡畫的一部分?女性在閨房中卻被限制於一種具有象徵意味的隔絕狀態,我們到底是在觀賞,還是這種行為同時帶有一種令人玩味的偷窺趣味?我們作為觀者,觀的不只是作為題材、作為「他者」的女性。甚至說,玻璃這種能夠倒影物質世界的材質使它必然地被大量運用在私密空間裏。大量以女性作為主體的題材,其實或多或少蘊含一種具有情色意味的凝視在內。展覽亦有展出以春宮圖為題材的展品,所以觀者觀的不只是女性,甚至是自身,「自我」在此亦是另一種「他者」,自我窺視又是另一種變態快感。從商業而言,撇除鏡畫作為日常裝飾或日用品的功能,第三個展區的女性畫像顯然是使用了與傳統媒介有異而成的另類「仕女圖」,展品取通俗題材,值得留意的是展品雖然有很強的歷史和寫實意義,但畫中人物事實上能被隨意賦予任何身分,也就是說,玻璃畫帶有的商品特性令它的構圖設計和人物造型個個近似,但我們不能認出畫中人,只能簡略地辨別出是「晚清民初的婦女」和「晚清民初的小孩」等。相對傳統藝術品,玻璃畫的「大量生產」反映的是該時期的流行樣式和大眾趣味,這種具有集合式的時尚趣味將作者的個人情感排除在外,形象的高度程式化使玻璃畫具有可置換性。
《女子坐像》 中國 民國
被本刊記者問及玻璃畫的傳入對當時藝術產業有何影響時,羅博士回道:「一般而言,以往的中國藝術界在繪畫上都是注重花鳥、山水等題材。玻璃畫的題材與傳統中國畫相對而言當然是題材上是近貼近時代,甚至說,如果玻璃畫題材只有傳統類別的話我認為玻璃它很難在當時的商業市場取得如此大的成功。從媒介來看,山水花鳥已可用畫紙,特意將固有題材以一種更現代的形式呈現倒是有點繁複。當時玻璃畫取自貼近流行的題材作主題,顧客只需要花上相對便宜的價錢便能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何樂而不為呢?」
《母親與孩童》 中國山東省 民國
來年預告
是次展覽可說是非常珍貴且具有文化意義,問及羅博士對展覽有何看法時,他笑言每件展品都是精心挑選,比如首個展區將傳統文學以現代形式展現,連結了中國本地的受眾,但他認為第三個展區有更罕見且有意思的展品,值得一看。問羅博士來年有何精彩計畫可提前預告,他告知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將會舉辦丁衍庸一百二十週年誕辰紀念展覽及野田哲也展覽,如讀者對以上兩個展覽深感興趣,來年便可參與了。
策展人介紹
羅諾德博士,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總監,研究和教授 17和 18 世紀的裝飾藝術史,研究範疇主要在法國皇家製品蘊含重要的社會及歷史價值,目前則從化學角度作為切入點,專注研究中國清代玻璃製造的發展。羅博士的職涯始於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在加入香港大學之前,曾擔任康寧玻璃博物館擔任策展人。
現有展覽
部分圖源提供: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
- 此文刊載於《藝術香港》2021年9 - 10月號(雙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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